玄宗天宝三载的洛阳城是当时与长安并称两都的东都,其繁华盛景可以想见。诗人杜甫正在洛阳的姑母家寄居,但他并不享受此间的盛世氛围。
另一位诗人冯至在《杜甫传》中这样描述他的心境:洛阳是人文荟萃的都市,同时也是豪官富贾勾心斗角的场所,使他感到憎恶和厌烦,他曾用两句诗表达他的心情:二年客东都,所历厌技巧。此时的杜甫三十三岁,怀抱理想却处处碰壁,游历四方却毫无实现*治抱负的希望。在诗歌创作上,他刚刚开始形成自我风格,已经写出《望岳》这样小有名气的作品,但大部分代表作还未出世,在名人辈出的盛唐诗坛算是默默无闻。这是他人生最*金的时期,却过着穷困潦倒、无所事事的生活。
初夏的一天,洛阳城的文学圈奔走相告一个消息,这个消息令杜甫兴奋起来——李白要来洛阳了。此时的李白四十四岁,长杜甫十一岁,刚刚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。杨贵妃研墨、高力士脱靴等事迹传遍全国,此时的他也已创作出大量广为传诵的诗歌,却在最得意时被玄宗“赐金放还”。
作家哈金在《李白传》以一个创作者的敏感体味着这两位诗人各自的心情——李白“败走京城,觉得不太光彩,于是他没有直接回家,又开始了新的一番游荡。第一站是洛阳。”而杜甫如同将要见到偶像,“又激动又紧张”。杜甫想去参加李白到来洛阳的盛大接风晚宴,虽充满忐忑,“但他还是决定去参加聚会。杜甫又想也许自己不必在李白面前表现得太过谦卑。”哈金这样的揣测合情合理,他在书中称此为“两位巨星的相遇”。
历史无法假设,但在这一年两位伟大诗人相遇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成为文坛佳话。诗人闻一多用太阳与月亮的相遇形容李杜之间的感情,郭沫若也专门详细考证过李杜之间的故事。
冯至先生甚至梳理了他们此前的多次擦肩而过:“他们的晤面本来可以更早一些,可是他们在这以前并没有得到碰在一起的机会。杜甫漫游吴越时,李白经过太原到了齐鲁,杜甫游历齐赵时,李白又在江南,随后杜甫回到洛阳,李白在年才从剡中北上长安。”
哈金描绘了两人相遇的场景:
晚宴在洛阳市中心的一家饭庄举行,前门挂着几只大灯笼。来了几十位客人。杜甫惊讶地发现李白一身道士装扮,身穿黑色麻布道袍、头束同样布料的白色道巾——朴实无华却也卓尔不凡。宴会上大家七嘴八舌,杜甫和李白只交谈了几句。李白对杜甫态度和蔼有礼,说很欣赏杜甫的《望岳》。杜甫十分高兴,那的确是他引以为豪的杰作。
李杜的性格可以说处在两个相反的极端,一个傲气,一个谦卑;一个放浪形骸、诸事不萦于心,一个如苦行僧般谨小慎微,但他们的经历和观点却不乏相通之处。不愿“摧眉折腰事权贵”的李白也写过不少关怀底层人民生活的作品,在悲天悯人这一点上,所有伟大的文学家都是精神相通的。他们都对当朝*治不满,尤其李白因李林甫嫉妒贤能被排挤,许多有才之人被雪藏。
两人每每聚在一起喝酒时,积极谈论*事,对时局有着深深的危机感——此时离安史之乱爆发只有十年左右。冯至想象,他们把酒临风赏月时,对着眼前美景,“谈到近几年玄宗好大喜功,边将们专门用立功边疆来夸耀成绩,以博得皇帝的欢心”。士兵的生命有如泥土,他们内心都充满着矛盾,既满怀保家卫国的壮志,又对连年战争造成的伤害心痛不已。正是这些拉近了两人内心的距离。
在相遇时,李白对杜甫的了解显然是不如杜甫对他的,但这不妨碍他们畅谈。哈金相信李白给杜甫背诵了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,而杜甫对此“受宠若惊”。在“得知杜甫祖父就是著名诗人杜审言之后,李白更加高看这位小兄弟一眼了”。哈金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分析杜甫对李白如此热忱的推崇,在他看来,李杜的关系中,李白是相对低调的那一个,而杜甫则对李白充满着“深深的依恋、崇拜、敬重”,哈金猜测这是因为杜甫“从小缺少父爱”,又或者是李白具有杜甫向往而自身缺乏的那种自由的气质。拥有无拘无束气质的人总能轻易吸引谨慎自律的人。
冯至则用社会分析的角度剖析了这次相遇对杜甫诗歌创作的影响。在盛唐时代的诗人中,杜甫原是“另类”,唐代因数十年的富庶丰饶的生活,四通八达的交通,各民族交融的文化,令诗歌中产生了一种浪漫的风格,而李白就是这种风格的巅峰和代表。这种自由豪放的文风